郝叶力:说痛、思痛、解痛(ISC 2015)
作者: 日期:2015年10月01日 阅:4,350

9月29日,2015中国互联网安全大会的主会场上,国家创新与发展战略研究会副会长郝叶力女士发表了《直面阵痛,寻求共赢、协力构建:二十一世纪网络空间》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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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稍作整理编辑如下:

一、说痛

阵痛愈演愈烈。在网络空间,阵痛从何而来?痛点在哪里?可以概括为“四痛”,双刃之痛、主权之痛、强权之痛、混沌之痛。

双刃之痛在加速蔓延。互联网创造的初衷是为了互联互通。正因为有了互联互通,安全风险随之而来。从互联网诞生的那天开始,阿里巴巴的宝库和潘多拉的魔盒就如影随形。特别是人们对大数据、云计算和移动互联网的深度依赖,大到能源和交通基础设施,小到日常的衣食住行,都是无网不在,安全风险在空前加大。

它们的威胁正在呈现四种趋势,空间由虚拟向实体延伸,最早的黑客攻击主要是篡改网页。现在的网络攻击越来越转向对实体空间的控制,比如震网病毒开启了通过信息攻击的软手段摧毁国家硬设施的先河。在手法上由猝发向潜伏演变,大量的APT攻击,渗透和潜伏时间长达数年,火焰病毒就是典型的应用。三是在能量上由局部向海量辐射,去年爆发的心脏滴血漏洞在全球范围直接影响了数百万台的服务器和上千万台的主机。四是路径由一国向跨国发展,很多犯罪分子进行跨国的电信网络诈骗、洗钱走私,让巨额的资金瞬间蒸发。仅就2014年统计,全球网络金融诈骗案涉及高达4450亿美元,中国网络钓鱼一项让网民受到的经济损失达到300亿人民币。互联网安全问题已经成为全球性挑战,被众多的主权国家视为第一层级的威胁。

极端恐怖分子随时可能制造“网络911”和“网络珍珠港”的悲剧。互联网正处于技术与风险齐飞、依赖与恐惧同在,双刃之痛像一把达摩克利斯利剑,挥之不去。

主权之痛触目惊心。美国出版的《战争2.0》一书明确提出“信息时代打的主要是舆论和民心”,开放的网络有助于实施网络心理战。回顾2011年,西亚、北非事件,让我们看到突尼斯和埃及国家政权在不到一个月内相继被推翻。利比亚的国内政治危机演变为战争也只用了8周时间。其中是网络从激化矛盾点、制造共鸣点,再到点燃引爆点,都是通过网络渗透点燃了网络的心理积怨。由此开创了由网络推波助澜。

对主权国家进行文化渗透和政治颠覆的全新范式。阿拉伯之春过后,中东的政治沙漠里并没有像西方那样长出民主的嫩芽。相反,鲜血浇灌出了更多的仇恨,仇恨又制造了更多的鲜血。网络无国界,主权有国界。事实证明,对发展中国家而言,网络舆情的影响力,小可杀人,大可覆国,看似无形,实则致命。其政权所面临的风险不亚于实体空间的挑战。弱国、小国的主权之痛时刻都在提醒他们保持戒备之心。

第三,难以自拔的强权之痛。对于一些发展中国家,主权之痛,痛彻骨髓。对于发达国家来说,同样也有切肤之痛。由于网络地球村的形成,人类开始呼唤网络空间的全球治理模式从单极到多极,从独揽到共管的方向转型。这对于习惯了一家说了算的传统强国不能说没有切肤之痛。由于对网络空间的管辖、掌控的强烈欲望,使其对权力让渡的时代呼声难免不适应、不情愿、不甘心。由此,引发了对大权旁落的忧虑和不安。

特别是斯诺登事件在全球发酵,也令强权国家在世界面前显出了尴尬,导致空前被动的信任危机。原本具有的产业优势的互联网、企业和产品被迫撤离了部分国家市场,不仅丧失了巨额订单,造成了空前的经济损失。同时,也加深了企业与政府之间的矛盾和怨恨。这些都令强权大国深深陷入难以自拔的阵痛之中。

第四,混沌之痛。经过半个世纪的打造,互联网不仅进入了高速发展期,也面临着安全威胁的上升期、各类矛盾凸显期和规则博弈的阵痛期。正如奥巴马总统曾经比喻的那样“网络空间就像19世纪初蛮荒的美国西部,也可以说成是没有交规约束的高速公路,各行其是,乱象丛生”。比如在虚拟网络空间,究竟如何界定主权、捍卫主权、区分责任、进行国际合作、规则由谁制定、由谁监管,至今无章可循、无法可依。北约制定了《塔林手册》,上合组织制定了《行为规则》,但都没有进入联合国讨论和通过,在诺大的网络空间里没有国际规则。所以说网络世界还处于新规则诞生之前的迷茫、困惑、纠结和难产,正在引发全球范围的混沌之痛。

二、思痛

上面“四痛”的症结到底何在?我们必须思痛。为什么会产生这些痛苦?中国的中医理论有一个说法叫“痛则不通,通则不痛”,用这个理论审视网络空间的乱象,痛因也许很多,但根本矛盾只有一个,那就是新空间与旧思维的矛盾,或者说是新事物与旧制度的冲突。旧思维是指实体空间的霸权思维,旧秩序是指长期以来主导世界的丛林法则。

今天,当我们思考如何在新空间建立新秩序的时候,我们不能不三思而行。旧思维是否可取、旧规则是否管用、旧标准是否可行,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我想就这个问题谈几点思考。

第一、单极发展下的绝对安全可能吗?

说到这里,我回想起今年年初我去美国参加了中美网络安全的二轨对话。我比较坦率的提出了我的观点。让我比较安慰的是,在我去五角大楼的时候,戴维斯大将军在五角大楼的门口接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在会上谈的问题,我印象深刻,有些观点我也认同。我问他你认同什么?他说比如绝对安全观,我们的确做不到。后来他在给我来信的时候,对这次的二轨对话给予了积极评级。他认为这是他军旅生涯的一个亮点,而且他愿意用强劲和诚挚的字眼来形容我们之间建立的新型关系,并且希望我们可以继续保持联系,帮助我们两个伟大的国家更好合作。

通过这一次跟戴维斯将军的对话,我对中美之间的沟通合作更加具有信心。

我当时对单极发展下的绝对安全观提出了这样的观点,我说在网络安全问题上,美国奉行绝对安全的理念。但是,以绝对控制为前提的单极安全是绝对做不到的。中国的网络管理算是严格的,即便这样也不能完全阻止恐怖分子在网上串联作案,就像美国不控枪就限制不了枪击案发生一样。只有保有网络自由,就要准备极少数网民的不法行为是一种常态化存在。

我一直思考为什么越反越恐。美国自冷战结束以来一直秉持先发制人的战略,追求绝对安全、绝对控制、单向透明、单极发展。尽管美国拥有最先进的军队,但总是不放心,不断渲染对手、夸大危机,设置假想敌,忧患意识过强,无形中制造了不必要的紧张和麻烦,客观上诱发了不安定的因素。这会让整个世界缺少安全感,而且是过犹不及。单纯的靠自身的绝对实力优势,过度的关注自身的单极安全,不愿意为建立新的国际体系调整自身的战略诉求,导致了自“911”事件以来不断陷入安全困境,越反越恐的怪圈。当同一个地球村里处处起火冒烟的时候,谁家能够安然无忧?独善其身?就绝对安全来说,实体空间尚且做不到,网络空间就更难。

第二、双重标准下的兴师问罪,可取吗?在我身边有不少朋友,谈到美国的时候有一个共同的感觉,他们喜欢美国人。但是,不喜欢美国在国际事务当中的政策和行为过于具有进攻性,有点咄咄逼人。世界需要标准,也需要规则。但是,标准和规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公平。

长期以来,在网络空间的标准、规则都是美国制定的。我们曾经信任美国,也在接受它所规定的标准。这是因为互联网是美国发明的,美国对网络空间发展的贡献是无与伦比。但是,直到有一天,斯诺登又告诉我们,美国对国际社会的监控是系统的大规模的不间断的无一例外的。但反过来却要求其他国家严格自我管控,不越雷池半步,这仍然是不对称思维。权力不对等,自己什么都可以做,有做任何事的自由,别人做什么都不放心,这也是不可取的。美国把民主理念传遍了世界,但在网络空间全反其道而行之。中国儒家学者向来主张,己欲利而利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因此,制定规则是为了建立公平、公正的网络空间新秩序,不仅仅要保障科技强势一方的利益,更要保障国际社会弱势国家同样在规则的保护下享有安全。

第三、解决冲突时的动网和动武可行吗?在网络空间,行为体多种多样,鱼龙混杂。虚拟世界,数字化的东西容易伪造,地址可以假冒。跨国跨界扑朔迷离,溯源取证需要多方配合。谁来当判官?基于虚拟空间的复杂性、不确定性,用于实体空间的武装冲突法,很多规则难以在网络空间直接套用,比如在网络空间的战争与和平如何界定?军用目标和民用目标怎么区分?中立的概念能否适用?问题能否解决也值得商榷。当年,布什打伊拉克的理由是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结果,动用了几十万的军队,直到退兵为止也没有发现一件证据,只能不了了之,没法向国际社会交代。对于那一次动武的恶果让我们看到的是今天的伊斯兰国家对美国的仇恨加剧。ISIS组织计划对西方国家进行网络攻击。一个U盘可能就是一个武器库,这样的东西好查吗?因此,我认为虽然不能说威慑和武力解决无效,但它绝对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当网络空间的规则还未确立,共识尚未形成之前,动用武力更不可取。

近期,中东大量难民涌入欧洲,让我们再一次深刻体会了战争的危害。欧美在发起战争的时候,没有想到几年后战乱会影响波及到自己的国家。任性的发起攻击,在给别人造成灾难的同时,自己一定会付出代价。

我们看到了网络空间的乱象,也分析了发生的原因。现在是如何面对这些问题,这就是我想讲的第三点:

三、解痛

让网络空间从无序到有序,说到底就是二十一世纪网络空间要建立什么样的新秩序,以什么样的途径达到新愿景。我认为需要把握四个关键点,这就是新文明的觉醒、新规则的主导、新型强国的示范、新型大国关系的引领。

新文明的觉醒,首先要有超越实体空间的新觉醒,构建以共生、共享为核心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从原始社会走到今天,经历了许多划时代的革命。每一个时代都会形成与之相适应的观念和文化。自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确定以来,延续的仍然是丛林法则。丛林法则产生的技术是物质极度匮乏下的利益竞争也是典型的实体思维模式。人类进入网络时代、大数据时代,空间拓展了,性质变化了,网络空间、资源可以再生,数据可以复用,信息可以共享。这一特征也将主导实体空间的发展模式进行转型升级。互联网不仅让数字经济异军突起。同时,它也给实体经济插上了翅膀。特别是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这些技术线上线下深度融合,必将对人类智慧进行最大化挖掘和最充分的利用,这将根本上改变甚至颠覆人类社会的原始竞争逻辑和处事之道。同时,也将决定人类生存的基础不能再靠有你没我、你死我活的PK模式。国家之间也不能只是考虑本国利益的你输我赢和一朝独霸,应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网络空间的本质是互联互通,互联网的精神核心是开放共享。正如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最近强调的“互联网真正让世界变成了一个地球村,让国际社会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新技术的发展变革正在呼唤人类新文明的觉醒,技术的背后是文化,文化的源头是生命与生活。如何让新技术转化成新文明的助理,而不是让技术成为孤立的竞争利器,这需要人类建立多元共生、合作共赢的新文明的新型价值观。如果我们的身体已经进入网络世纪,而大脑依然停留在丛林时代,说明人类的文明还没有真正跳出动物世界的怪圈。这种头体分离的矛盾将导致发展再先进的技术也无法给人类真正带来福祉,甚至还会制造一损俱损的灾难。

我认为网络时代,丛林法则应该让渡于休戚与共、风雨同舟。划地为牢应该让渡于开放共享。以价值观划线应该让渡于尊重差异、包容多样。尽管这些提法离当下的共识还有点遥远,尽管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思想挑战和文明觉醒。但是,它毕竟是二十一世纪人类应当努力的愿景和目标,也是当下构建全球网络空间新秩序必须确立的逻辑起点和基本共识。人类千万不要因为走得太远了而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

新规则的主导。新空间必须要呼唤与之适应的新规则和新方法。正如陆、海、空、天,空间不同交通规则就有不同。鉴于网络空间的新特质和人类文明的大趋势,在网络空间探讨规则,就必须跳出传统的靠武力解决问题的暴力思维,必须摒弃动辄使用武力的解决方式,而应确立”和平发展”的导向,采取共管共治的模式,以对话沟通方式解决问题为上策。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吵架总比打架好”,网络空间是否也应当遵循这个”君子协定”,包括对待国家冲突、解决分歧的基本原则。类似《塔林手册》中的”规则”,总体上还是传统思维的产物,如果真的付诸实施,恐怕不能兼顾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利益诉求,可能是不适用的。我认为在制定网络空间新秩序的进程当中,国际社会应当确立”以联合国为核心,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和国际体系”,本着和平、安全、开放、合作的精神,由世界各国共同磋商,共同制定全球网络空间安全的行为准则。

新型强国的示范。这个问题之所以关键,是因为当前网络世界掌控资源、主导规则、最具话语权的是网络强国。”解铃还须系铃人”,作为网络强国的自信不应只来自”能够绝对打赢网络战争”,更应来自”对他国有效释放安全保证、对自己进行能力约束”,如果强国没有先迈出一步的态度,居于高度恐慌中的其他国家,很难再做出更多选择与让步。球在强国手里,如何传球?强国对构建网络空间新秩序负有超常的历史责任。

“新型强国”与传统强国的区别在哪里?我认为是摒弃霸权思维,强大不任性、先进不凌人,讲公平、有担当、负责任的君子之国,是秉持责任、权力、义务匹配对等的原则,为世界网络空间新秩序贡献正能量的示范之国。作为新型强国,应首先充分尊重世界各国的网络主权,主动填平与发展中国家的数字鸿沟,积极让渡全球共享的网络资源和管理,克制用不对称手段谋取短期利益的冲动,和国际社会一道联合打击威胁人类生存基础的网络恐怖主义、跨国犯罪等共同敌人。在构建全球网络空间新秩序的艰巨进程中,如果离开了新型强国的率先垂范和开放包容,其困难和麻烦是难以想象的。

放眼全球,美国最具备成为这样新型强国的条件和资质。作为互联网的缔造者,美国理应在制定网络空间新秩序中担负起更多的责任,这是由它的地位、能力所决定的。2014年3月,美国政府公开申明,愿意向国际社会交付对ICANN的管控权,受到世界各国的普遍欢迎和赞同。我们期待新型强国以积极、开放、真诚的姿态,迈出实质性的步伐。

新型大国关系的引领。如果把新型强国比作全球网络空间的”领头羊”,那么最具代表性的新型大国关系就如同全球网络巨轮上的压舱石。中美两国的网民数量之和已逾全球网民总数的1/3,全球流量前十名网站全部来自中美两国。用习近平主席的话讲:”这两个大块头不合作,世界会怎样?”今天的中美关系早已超出双边关系的范畴,而是具有全球意义。中美两个大国只能携手共进,而不能彼此为敌。网络空间更应当率先成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合作社”,而不是”角斗场”。基辛格说过,中美大国关系不是选项,而是必然要求。既然是不二法门,那就必须牢牢把握,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中的两个基点,一是战略定力,二是战略沟通,前者是世界观、后者是方法论。

首先,要保持战略定力,这是增信释疑的基础。应该承认,近两年来,中美在网络问题上事件频发,麻烦不断,客观上,网络已经成为中美大国关系的摩擦点。

解决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完全不发生问题,而是大国要保持战略定力,严格区分是网民的自发行为,还是国家行为,不能疑人偷斧,动辄猜忌是政府所为,轻易上升到国家对抗。无论媒体有多少杂音,两国高层都要经得起风浪,让新型大国关系不走型、不变调、不猜忌、不对抗。

美国是网络强国,中国只是网络大国,即便有朝一日,中国由大变强,赶上美国,挑战后者仍是大错,因为届时两大经济体将更加相互依赖。无论在实体空间还是网络空间,中国没有愿望挑战美国,这是肺腑之言。中美两国都有一种历史责任,打破国强必霸,国强必争的历史窠臼,改变零和博弈的发展范式,超越修昔底德陷阱。

其次,要坚持战略沟通,这是解决分歧的金钥匙。中美大国之间可以有矛盾,但不可以没有沟通,中美之间的分歧,既有不可避免的因素,也有相互猜忌的成分。就像两个在暗夜中走路的人,由于看不清真正的对方,而在下意识里认为是鬼,不断将对方妖魔化,如果真的走近、开灯、见面、对话,发现很多是由于冷战思维拒绝对话导致的误判。因此今后在任何情况下,中美之间处理网络空间的问题,都不能以对抗、制裁、威胁、隔空喊话作为选项,永远不能关闭沟通对话的大门。越是发生网络碰撞,两国政府越要密切携手,管控分歧,同舟共济,把争吵议题变成合作议题。

这次习主席成功访美,充分释放了加强合作的真诚和善意,是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史上的里程碑。如果美方能理解这种善意,中美两国将为构建21世界网络空间新秩序释放更多的正能量和新动力。我相信,中美两国的携手合作,一定将给世界以信心。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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